从接获那个短讯开始，我就一直郁郁寡欢，而且心里不断地在问为什么。我无法接受，一个看来健健康康的人，会因为心脏病发作而陷入昏迷。尽管我知道，心脏病已日趋年轻化，并因它的出其不意而被称为最沉默的杀手，却怎么都无法将它和你的太太联想在一起。
我跟你的太太不熟，但印象中的她十分温柔，而且很有孩子缘。她曾帮了我很大的忙，并为了让我专心参加避静，主动帮我照顾孩子。当时我们的老大才两岁多，很认生，她却有办法让他卸下心防，在泳池里和她，还有你那三岁的儿子开心地抄起水枪，打起水战来。
澳洲和马来西亚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，但能去探望你的人毕竟有限。除了恳切祈祷以外，我们 这些好朋友却什么忙也帮不上。只能从你的电子邮件的详细叙述中，去了解你太太每一天的进 展。还有你字里行间的深情和坚持。读到你为孩子每天煮相同的晚餐，孩子为此而抱怨你的烹 饪技术时，我的心都揪成一团了。再读到你说为了早点赶到医院，而不得不把晚餐提前到下午4 点，还有两个年幼的女儿不停追问妈咪何时能够回家时，我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后来你说她醒了，但接踵而来的消息却更叫我们语穷。她很情绪化，可是你和孩子却不再是她 情绪起伏的原因。她就如新生儿一样，要重新学习吃东西，说话，走路，一切都要从头来过。 医生没有给你太多的希望，还说就算有进步，也不会很大。我其实很气医生把话说得那样直接 和绝对。
奇迹在哪里？我在每一次的祷告中，都这样问耶稣。问祂为什么？问祂如何忍心看你孤单一人面对年幼的两个小孩。问祂知不知道孩子有多么需要母亲……。我有无数的问题，但耶稣选择了沉默。我开始有点意志消沉，然而我不敢放弃祈祷。
然后有一天 ，我终于听到了祂的答复。我被神父弥撒讲道中Closure 这个字所触动。Closure, 意思是完结，而完结为我们来说很重要。我们会希望完成手边的事情后才去开始新的计划，我们会因为没见着亲人或好朋友的最后一面而遗憾不已，更让我们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在毫无预警下撤手人寰……。我们不喜欢突如其来，没有完结的一切。没有完结，就是不完整。让人既无法放手，又无从往前走。
既然耶稣知道“完结”，又或者至少也要让事情告一个段落为我们如此重要，他为什么会在邀请人们跟随祂时说：任凭死人去埋葬他们的死人（ 玛8：22）呢？这乍看之下很不合情理，似乎在要求跟随他的人连亲人都不要，甚至连跟家人好好道别都不用。其实耶稣的意思是说没有任何事比完全的委身来得更重要。世俗的事归世俗的人去关心，而跟随他的人有更重要的事去做，就是去传扬天主的国。但神父却在当天的讲道中提出了另一个看法，那就是，耶稣在告诉我们，我们并非一定要完成每一件事，而且即便有很多事情无法了结，我们还是可以带着这些未完成的缺憾回应他的邀请 ，让他来协助我们活出生命的奥秘。
回来之后，我想到了你。我在想，你会不会责怪自己在太太出事时，没能陪在她身边。你会不会希望如果时间可以倒流，你可以为她做许多没来得及为她做的事。我重读了你的电子邮件，这一次，我发现，那个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人是我。至于你，你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，并在每一封详细诉说你太太复健进展的电邮末端，不厌其烦地重复写着：每一天都是一个惊喜。
我知道我也许永远都无法明了天主的旨意，可是却从你的身上见证了梅顿（Thomas Melton）对生命的诠释，那就是：生命并非令人费解的谜题，而是邀人活生生地生活的奥秘。与其穷其一 生去探讨和寻求答案，不如积极地接纳和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确定性。因为生命的意义与价值，并不在于我们成就了多少未完结的事或成功解决了多少难题，而是学习如何在生活的种种缺憾里，保有对生命的纯真与热情，并愿意把有限的自己交给天主，让祂来创造奇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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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云简为文字工作者
